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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浴衣的故事

來源:時尚冬    閱讀: 2.76W 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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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日夜有溫差的季節,早晚後頸涼颼颼的,作爲一個有頸椎病的人,忽然想起深藏在櫃子裏的一件藏青色、印着鈴蘭花的日本浴衣。

日本浴衣的故事

這是夏天穿的簡易和服,全身棉布,局部有襯裏,斜襟寬寬厚厚的縫得結實,尤其後領處特別厚實,襯了漿布,前襟交叉用腰帶固定。浴衣的袖子很有特點,上端外開袖口以伸手,袖口下端丸型,底部封口。袖子連肩部的地方上面是縫住的,下半部內側開着叫“振八口”。走動或雙手舞動起來,寬大的袖子像蝴蝶翻飛,蠻好看。

找到這件藏青色浴衣,套在身上去穿衣鏡前試,布料厚薄正好,後頸處能擋住風,卻不粘貼皮膚,感覺很舒服。但是浴衣實在太長了,蓋過腳背面好多,這是因爲穿正宗日式浴衣是要扎腰帶的,不僅要扎,還得在腰處疊幾疊。浴衣這麼長,走路拖地一不小心會拌跤,怪不得藏了快三十年還是新的,根本沒有辦法穿嘛。

這件藏青鈴蘭花浴衣,是快三十年前,一位叫步(日語發音“阿由美”)的日本女孩在初中手工課上親手縫製後送給我的。從日本回國那麼久,我與她早已斷了聯繫。去年5月去東京時,我找到了原先打工的日本居酒屋,坐定後先問阿由美的下落,老闆娘眼神木木的,竟然完全想不起來阿由美是誰。

認識阿由美時她才15歲,還是個初中生,按她的年齡是不能在外面打工的,老闆娘看在她父親木村先生整天來消費的面子上,答應她來當“阿魯巴多”(臨時工),每次打工三四個小時,小姑娘既拿到零花錢又能飽餐一頓喜歡的`料理。我那時剛到東京,日語不行心情也不好,是阿由美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治癒了我。她大長腿,童花頭,額頭光潔,講話時眉毛一跳一聳,笑起來眼睛彎彎,嘴角兩隻酒窩像盛滿了蜜。

大家都寵她。只要這天阿由美出勤,老闆就待我們這些打工的特別仁慈:晚餐可以點菜吃。阿由美樂滋滋地挑最好的菜點,她愛吃的是生魚片、炸雞塊、蔬菜色拉……這讓我們暗暗竊喜,都順口說,跟她一樣,跟她一樣。

我喜歡阿由美,搶着幫她做事。她每週來店裏兩三次,我看也看不夠似的盯住這張鮮豔的臉龐,一插空,就將平日積下不便問外人的愚蠢問題傾倒給她。阿由美有時笑彎了腰,拖長了聲音說“孔桑呀……”然後耐心地一個單詞換一個單詞地講解給我聽。我聽懂以後把手指放在嘴脣中央做“噓”狀,她點點頭,也學我的手勢,我們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樣要好起來。

我很奇怪阿由美的爸爸木村先生隔天就來喝酒,而且5點鐘開門就到,佔個榻榻米角落位置可以喝到店打烊。老闆娘桂子告訴我,木村是出租車司機。啊!他長得混血兒模樣,自然捲發,乾淨文雅。老闆娘說,木村是正經大學美術系畢業的,來東京混得不好,離了婚後日益沉溺於酒精不能自拔,除了開出租車還能幹什麼,開出租做24小時休24小時,他孤家寡人來居酒屋打發時間唄。

阿由美幼年起跟着媽媽住鄉下,直到媽媽再嫁前她才搬到東京讀初中,跟着爸爸過。阿由美來店裏打工時,我注意到木村神色不一樣,有點喜孜孜,開出租早出晚歸他能見到女兒的時間並不多。阿由美的性格好,看不出單親家庭出身。當我的日語會話程度被她調教到可以聽懂故事後,我們倆常躲去地下室,她在同伴們共同的“鶴竹居日記”上塗塗畫畫,記錄自己的日常,我問東問西和她聊天。

與阿由美聊到中國料理,她說自己從來沒吃過中國菜,我趁機繪聲繪色講自己家裏吃的是什麼,這可把阿由美說急了,一個勁兒說要到我家來吃飯。

週末,阿由美如約而來,我做了幹煎帶魚、糖醋小排等上海菜,大約五六隻菜,小姑娘埋着頭,吃了很多,吃完就回家了。過了沒幾天她來上班,把我拉到僻靜處,道謝了又道謝,說是沒有想到中國料理這麼好吃,嚇到她了,那天來做客一定很失禮。又說,她把吃飯的事描繪給最好的朋友聽,那位姑娘同樣震驚,千拜託萬拜託,一定讓她今天把話帶到我這裏,下次請阿由美吃飯,千萬要帶她一起去,千萬千萬。

又過了幾天,阿由美上班時帶來一個扁扁的包袱,塞給我。老闆娘在一邊要求看看是什麼東西,阿由美紅着臉打開,原來是學校裏上勞動課,老師教女生手工縫浴衣,這個作業足足縫了兩個學期。阿由美低頭說,我縫得不大好,就是想送給孔桑留作紀念。老闆娘連忙搶過去攤到榻榻米上,驚呼道,哇呀媽,好厲害哎,女孩子第一次親手做的浴衣是要送給重要的人的,孔桑,阿由美把你當媽媽了!這一下換我臉紅了,我才三十五,當姐姐差不多。

阿由美急着解釋,孔桑,這件不是正式的和服,它叫浴衣,是夏天穿的,全棉的。你看它很長,拖到地上,是因爲腰部是要疊幾疊紮起來的,可惜沒有腰帶一起送給你。我連忙搖手說沒關係沒關係。

這件鈴蘭花浴衣底色是藏青,上面印着紅白藍的花色,沉穩素雅,我很喜歡。回家後仔細看,手工還真不是簡單的。日本布匹尺幅很窄,也正適應浴衣的需要,後背對拼,一道縫合並,一道縫是壓線,阿由美縫得很仔細平展。浴衣的腋下是很寬的折,也是合攏與壓線,但是正面看,針腳很仔細地隱藏起來,那必定是費了小姑娘好大的勁。看得出阿由美是第一次做針線,布面淡色的地方,偶有深色線腳冒出頭,估計她是縫過去一段後才發現,後悔、跌腳卻又不願意拆掉重來,也許頑皮地輕輕說一聲,嘛,算了啦。

浴衣的袖子、領子部分更難。肩部與前胸的小半夾,夾裏是白色棉紗布,襯布上部縫入領子,側部縫入肩袖,下部幾點固定。縫縫道道掰開看,裏外層針腳長短不一,疏密相間,藏青色線隱伏其中。花布還要考慮花式排列……日本人做事頂真,手工課老師一步步要求嚴格,哪怕表面根本看不出來。

撫摸這件藏青色鈴蘭花的浴衣,想象她在教室裏不聲不響縫製時,有沒有想着離開她好多年的母親,手工課做完回家,母親不在身邊,撒嬌、埋怨也找不到對象,父親即使在家也是醉醺醺,這一想,我不禁有點淚眼矇矓。

日本夏季7月中旬到8月下旬有夏日祭,年輕人去參加花火會,男生女生都穿浴衣,清涼隨意又性感,長長的坡道上風景特別美。老闆娘的女兒新介紹一位女同學來打零工,她的目的是快速攢到買一件浴衣的錢。她已經參加了地區社團舞蹈隊,天天排練,要在夏日祭上跟在擡神轎的半裸男人後面,男人一路吼,女人一路跳盂蘭盆舞。

在日本,我的浴衣沒機會穿,阿由美面臨中考更忙,她想考東京池袋最好的女子高中,一放學就趕回家做作業。所幸她如願考上了,但再次來我家吃飯的願望卻一直沒實現。在我離開日本前一天,阿由美竟然騎車來我家,塞給我一個電吹風,她稚嫩的臉上神情焦急,說這是買東西時附贈的禮品,千萬不要見怪。阿由美帶給我一封信,信封上地址字跡端正,她囑我一定要回信,不要忘記日語,而她,準備讀大學後要修一門漢語。

轉眼27年過去,記得其間我給阿由美寫過一兩封信,她也回過一封。後來從老闆娘那裏得知阿由美考上了理想的大學,也真的修了一門漢語,可是不知爲什麼她一直沒來中國找我。回國後,我開始寫作,第一本書《東洋金銀夢》日文版出版以後,我很想讓阿由美讀到,可我又有點忌諱那本書的內容,因爲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與日本經濟差距那麼大,價值觀差異也很大,書中人物對日本的看法,在日做的一些事情,我很難解釋,很怕阿由美不能理解我們,反而產生心理隔閡。我到底沒讓阿由美讀到此書。藏青鈴蘭花浴衣帶回國後實用性幾乎沒有,我穿上拍過照,還給10歲的女兒穿上拍,想着怎麼改造一下卻又捨不得,這樣一擱,幾十年就過去了。

回到開頭,就是日夜有溫差,早晚後頸感覺涼颼颼的那天,我拿出深藏二十多年的阿由美的禮物,撫摸了一會,有一股哀傷涌上心頭——我最近常常唸叨“生命其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麼長”,突然就下定決心,將這件浴衣攤開,粗粗一量尺寸,操起把大剪刀將浴衣攔腰剪斷。

改完的浴衣上半身長度變短,前襟不再疊交,相對合攏,用原布縫了三對布帶子打結,變成寬鬆的中長褂子。被攔腰剪下的那些布料,我將之改爲夏天在家裏經常穿的寬腿睡褲,褲長過膝,便利涼爽。這樣一套合起來穿衣鏡前一照,正如我所願,是一套夏末初秋功能齊全的家居服。最妙的是日本浴衣後頸處喚之爲“衿中心”的那好幾層襯裏疊成的厚領子,正好保護我脆弱的頸椎,爲我遮擋風寒。

有這一套經常可以上身的家居服,我可以藉機對女兒、外孫女說說故事,在那並不遙遠的國土上,在我年輕的時候,曾經,結識了這樣一位美麗的姑娘,她善良、可愛,她的名字叫木村步(Kimura Ayumi)。我想,下次去日本我還要尋找阿由美,說不定她就冒出來了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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