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陽像只慵懶的眼睛，突兀地掛在天邊，似醒非醒。滿天的雲朵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，彷彿一塊塊生鏽的廢鐵雜亂地堆在一起。社區的廣播曲照樣響起，賣報的、送奶的、賣早點的、練聲的，各種聲音充滿着社區的每個角落。
他像往常一樣，7點30分準時從家裏出發，然後慢悠悠地朝局裏騎去。他照例客氣地和路邊溜鳥的、打太極拳的、帶孫子晨跑的熟人打着招呼。晨風還有些涼意，他不由地加快了騎車的節奏，身上熱乎乎地冒起了微汗。
局裏的大門很快便在眼前了。他照例伸長着右腿，划着優美的弧線跨下自行車。然後，朝着看大門的張老頭按了按車鈴，算是打招呼。平日裏，聽到車鈴聲，張老頭總會大聲地打着哈哈。今天，老張卻坐着沒動，眼睛似乎很困頓地打着盹。他覺得有些奇怪，正欲推車進門，一擡頭，那張噩夢般的下崗人員名單赫然貼在牆上，他自己的名字在他眼前發出刺眼的光。他竟忘記了，昨天局長就無奈地告訴了他這個消息。他竟忘記了，從今天開始已不是局裏的人了。他漲紅着臉，調轉車頭，慌亂地朝大街上駛去。城市的天空，彷彿被高聳的樓羣割裂成了一張支離破碎的`臉。街道上的車流，如陣陣狂風從眼前吹過。他有些眩目，真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痛哭一場。
他迷茫地走在街道上，地面上那些地花磚挑畔般向他露出怪異的幾何形狀。路邊的幾個中年婦女熱情地向他打招呼，問他要不要擦皮鞋。他止住了腳步，支起車，一屁股坐了下來。中年婦女麻利地在他鞋上左衝右突，很快，他的鞋變得鋥光發亮。她說：“好了，大哥。”聲音很樸素，他卻感到格外的親切，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涌上心頭，他想一把抱住她，靠在她肩頭痛快地哭個夠。
他推着車子繼續朝前走，也不知要到哪裏去。風把他的頭髮吹得有些零亂，他嘴裏絮絮叨叨地似乎說着什麼，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，只是一遍遍地喊着娘。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孩童時代，每每遇到委屈的時候，他就喊娘，只要撲在孃的懷裏，就會覺得很安全。可是，娘早已走了，到爹的那個世界去了。一顆清淚從他的臉上輕輕地滑落，還來不及拭去，又有一行淚水奪眶而出。他摘下鏡框，任憑眼淚恣意流淌。他想：明天回一次老家，到爹孃墳前坐一坐，把這些年的事都向他們說一說，爹一定會告訴自己該怎麼做，把頭深深地埋在孃的懷裏，娘溫暖的手就會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撫摸。想着想着，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，一種回家的幸福涌上心頭。
廣場的巨鐘敲響了十二下。他長嘆一口氣，朝家的方向走去。他知道，妻子和孩子都在家等着自己呢！跨上車的剎那，他告訴自己：一定會有辦法，一定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