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腦際時常泛起曾經闖進的一雙圓圓的眼珠，那是一雙帶着怨恨，而又似是哀求的直盯着我的眼珠，雖然歷經了幾十個歲月風塵，但那雙眼睛總是無法退去。
那是我還在讀初中時發生在一個深秋的一件事。一天早晨，下着大雨的天空冷颼颼的，我從窗櫺邊的掛物架上取下書包和雨傘準備上學去，忽然發現晨曦中的窗臺上有一隻小鳥，我忙把它捉進來。只見它渾身溼透，不住地顫抖。
它已凍得站不起來了。我忙用棉絮將它裹好，尋出以前曾養過斑鳩的鳥籠把它放了進去，再置上水和米粒，然後把籠子掛在窗櫺邊的掛物架上。沒來得及細看，便急匆匆地上學去了。
好不容易盼到了放學，我一溜小跑回家，飯也顧不得吃就去看鳥兒。鳥兒在籠子裏掙出棉絮套站了起來，羽毛已幹，精神很好，只是鳥食未動。並且我注意到葛藤編的鳥籠有好幾處啄破了皮。鳥兒戒備地看着我，眼珠一動也不動。
這時，我纔看清它的面目：全身青灰的羽毛，黃角質的嘴長而尖；一對忽閃忽閃的眼睛，看去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水，眼珠中央一點白亮兒，恰似潭水因陽光映照而反射的粼粼波光；硃紅的腳不大卻有力，牢牢地抓在籠子的藤條上。
我猜想它應該有個好聽的名字。可惜我缺乏鳥的知識，所以無法知道。這時天已放晴，西下的`陽光從窗框投射過來，暖和和的。我把鳥籠掛在窗外，讓它享受自然天光。
第二天，我滿以爲它會熬不過肚餓而吃點食物。但出乎意料，它仍粒米未進。我認爲這是不理解我的善意或一時失去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習慣，也就沒有理會它。就這樣它在籠子裏又熬了一天。
第三天下午，我回家後，發現它縮着那先前高昂的頭，羽毛鬆散，雙眼半掩半睜，沒有以往的光亮，全身就像極度勞累後滿是倦意一樣，沒精打采。已經三天沒有吃食物了！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失去自由的鳥兒無聲地抗爭！
它見我來後，眼睛慢慢的睜開了，無神的眼光帶着無可奈何的神情和悲怨盯着我。這時我的心靈深處跳出一個聲音：你沒有權力將它囚於籠中，應該將它放出籠外，讓它迴歸海闊天空的大自然。
此時，我才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殘暴的人，一個本來自由自在的生命，是我無情地剝奪了它的自由權，將它弄得奄奄一息。此時彌補過失，或許爲時不晚：我默想。
於是，在一種精神動力的驅使下，我將它輕輕捧了出來，它沒有動，也許它認爲我又要玩什麼花樣，因爲鳥兒連續幾天的失望，已經使它喪失了信心。由於將它拿出籠子，它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，像是怨恨，但更多的卻是不解。
我打開窗扇，它從我手掌上站起來，向四周張望一下後，“嘎”地鳴了一聲，舉翅便飛，但飛不到兩三米高，便因體力不支而慢慢跌落下來。
見此情景，我進退兩難。眼下放歸自然它肯定難免厄運倒害了它。無奈之下，還是把它放回了籠中。
臨睡前，我來到鳥籠邊，它並未和以前一樣打盹，而是瞪着眼，見到我後，眼睛眨了幾下，似乎是對我今天的行爲表示滿意。我掰開它的尖嘴，嘗試着塞入了些食物，它終於吞進去了，這一創舉使我感到高興，但馬上又責怪自己以前爲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，讓它的身體白白受了幾天飢餓的摧殘。此時我心中默默地祝願它好好蓄精養銳，將來能平安地回到大自然的懷抱。
然而，事與願違。
在它與我共處的第四天清晨，我準備給他換上食物後上學去，發現它靠在鳥籠的一邊一動不動。我以爲它沒有醒，便輕輕的伸手去換食物，但不小心觸到了它，它像木頭似的硬梆梆地倒在了籠子裏。
我的心格登了一下，感覺不大對勁，伸手去摸，發現它已經冰涼了。但眼睛仍睜着，一雙圓圓的眼珠，帶着怨恨……我有些站不穩了，內心一片空白，像全世界一下子只剩下我一個似的，是那麼的孤獨與淒涼。耳中不停地響着一個聲音：“它是被你折磨死的！”
那個不知名的鳥兒去了，伴着我加給它的一段痛苦的記憶，帶着對自由的渴求，孤寂地去了，留給我的是深深的自責與遺憾。
我呆呆地站在窗前，忽然感覺到，那鳥的死，似乎是對我以佔有它的形式來索取救它的補償的一種抗議……我不敢再想了……
